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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一个以文字为业的人。
从小到大,我语文成绩一直不错。但我也有短板和软肋。
我精于语法、逻辑和数据,但却对所有带情节的东西都提不起兴趣。我从来不会写记叙文,如果考试要求我写记叙文,我就会挂掉。四大文学体裁小说、戏剧、诗歌、散文,诗歌和散文我倒能读,但小说和戏剧我几乎不涉猎——我对情节的记忆能力太差了,看了后面忘了前面——时至今日,我对所有小说情节的认知基本都来自于二创——电视剧、连环画、书上的故事梗概或者是B站Up主的解说。
所以,我一直觉得文学离我很远,我也从来不以“文艺青年”自居,大学学的也是经济,后来却误打误撞进了媒体圈。
在互联网时代到来之前,以文字表达为生的人,最主要的无非两类,一类是媒体人,另一类是作家。相较而言,媒体人似乎观照现实更多,而作家更加天马行空。
大三升大四的那个暑假,我开始了在财新的实习,在这之后一年半的实习和工作中,我做过公共政策和环境科技的报道,也跑过一些突发。
记者本质上写的也是“故事”,只不过是非虚构的、需要有来源和出处的“故事”。我在记录故事和讲故事这件事上实在没有什么天分,自然也就不是当记者的料。此后我职业生涯的真正转折,就要到以“元淦恭”的笔名进入智谷趋势,在智谷趋势,我写的东西算是分析和评论,而不再是基于采访的“故事”,从而最大发挥了我在逻辑和知识结构上的长处,那是后话。
在财新的一年多时间里,我除了认知到自己并不适合做记者以外,也对财新的“零度写作”有了直观的感受,这种感受,对我之后的工作也产生了很深的影响。
在当时,许多媒体的稿件,比较多呈现记者的个性化表达,但财新不是,它是高度“编辑中心主义”的媒体。在财新,一篇稿子但凡过了编辑的手,记者表达中的个性和棱角就往往磨去不少。财新长期奉行的是不加修饰,不加修辞,不加态度的“零度写作”,许多人觉得财新的稿件读起来干瘪甚至难读,不像“南方系”的稿子那么“润”,不管谁写的稿子,一上版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其实,我们那时候讨论业务,也并不回避这个问题。虽然大家的杂志稿都很零度,但已经有了财新网这个新阵地,可以让记者把更有个人色彩的采写手记到发到财新博客上。我们也可透过博客上的文字,看到每个记者更细腻的情感断面。
我入行晚,2011年才开始在财新实习。那还是市场化媒体“百花齐放”的年代,财经财新、南周南都、中青北青、经观新京、21一财……构成一个媒体人的江湖。后来回想起来,那时候的一切,已然近黄昏了。
十几年过去了,还有少数人坚守在一线,比如王和岩。
王和岩不是科班出身,但却是我认识的最坚韧的记者。今年5月,我看她写了一篇,忆及她2008年去呼和浩特采访时任呼市市委副书记王志平被枪杀的案件。
说起来,做调查报道,要实现采访的突破,归根结底无非两点,一是仰仗陌生人的慈悲——别人出于信任乃至其他任何原因,愿意向记者吐露点什么;二是需要自己的坚强和笃定——自身的信念感,媒体机构乃至后方编辑的支撑感,以及媒体人相互扶助的古道热肠、江湖情义。和岩姐的文章,写的就是这两点。
看罢文章,我又想起了十多年前在财新的日子。法治或突发报道的采访突破当然精彩,但采访过程本身,往往也是引人入胜的故事。现在有一方天地,能让中国最好的记者讲出当年的故事,着实难得。
彼时的同事里,像和岩姐这样还留在机构媒体的,不算多。有些人下海“单飞”,做了自媒体;有的人职业转型,去了大厂;还有一些调查记者,换了一种方式参与法治进程,转身做了律师。
刘长在财新和南周都曾是“稿王”的存在,现在是成功的刑事辩护律师。今年2月,我看他写了一篇,回顾了他的2024。刑辩律师的时间,是被一个又一个案子分割和占据的,每一个案子就是一个时空,在每一个案子之间的转场,就是一场小型的时空穿梭。刘长回忆自己的十八岁,他曾向往自己的“此刻”总在“天涯”,而经历过又一个十八岁之后,他唯愿自己的“天涯”,就在“此刻”。
当年的同事里,还有的选择到这个星球上另外的地方生活,譬如罗洁琪。
罗洁琪2019年去德国访学,种种阴错阳差机缘巧合,她带着两个孩子留在了柏林。德国不是英语社会,传统上也不是中国人常见的移民目的地,一个远离丈夫独自生活的二娃母亲,个中况味可谓冷暖自知。我听过洁琪上过的播客节目,但还是被她的打动到。
选择离开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而来到一片“
陌生的土地上,开荒播种,放下前半生的荣辱,在身心上重构自己”,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但洁琪做到了,她自己写道——“
我接受了,终于在这块新土地里冒出了一片小小的新芽,它挺直腰板的姿态,是我没有放弃的自由和尊严。
其实,我多年来和许多老同事联络不多,但当我看到他们的文字,仿佛又回到十多年前的星期四,下午5点选题会,选题会开完会有一份盒饭——如果不吃盒饭的话,就去温特莱中心一二楼或者附近的餐厅小聚一场。
财新报道的文字往往是“零度”的,但我们的心始终炽热。当我十多年后看到这些老同事的文字,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,记者和作家的界限,从来不是泾渭分明,新闻和文学之间,也绝没有一道越不过去的藩篱。
文学不是逃离现实,文学是用另一种方式记录现实。我前文提到的几位老同事的回忆文章,都发表在一个文学账号上,它的名字叫“天使望故乡”。
邱兵和王帅合计,做了“天使望故乡”,它不只是为一群人构建心灵的故乡,也是在为我们的时代留下注脚。许多人结缘是从新闻开始的,当这些四散天涯的新闻人在另一处聚首,我更懂得文学的分量和力量。
前些日子,邱兵和王帅对外公布了“天使望故乡+”的计划——做文学出版。这个计划的第一本试刊号叫《100个中国人的梦境》。
其实,梦从来不是虚空的存在。“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”,100个中国人的梦境,其实就是100个中国人的现实投影。
翻开这本书,我印象最深的梦境之一,是“95后”重庆外卖骑手廖泽萌做的那一个——“总梦到自己会飞,从高空俯冲,找到别人不知道的捷径,轻松穿梭城市的每一个角落”。更有趣的是,她和同事聊天时发现一个秘密——“他们也总梦到自己会飞”。
多么善良勤劳的中国人,多么朴素又令人动容的一个梦!
我已经开始期待这个系列的下一本书——100个中国人的账本。那是我们所处时代,最真实的记录。
互联网的出现,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表达平权。在政治和公共政策的场域,众声喧哗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复杂效应,但在文学的领域,这种平权给了更多普通人,发出自己声音的机会。
如果一个时代的所有出版物,都是职业作家写的,那就未免太单调。当所有人创作,所有人阅读,我们会看到一个更辽阔的社会切面,后人也会更加懂得我们经历的跌宕和悲喜。
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多看一点,多记一点,多写一点。文学,未必是曲高和寡的东西,它可以是一种生活方式。
或许,我们和文学的距离,只差一个梦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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